京城西市的酒馆早该打烊了。
门板只掩了一半,风卷着巷子里的夜露灌进来,吹得桌上的烛火歪歪扭扭。角落里的酒坛子倒了两个,浓冽的烧酒气混着点劣质熏香,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,倒比宫里那些规矩森严的熏香更让人放松。
弘昼斜倚在太师椅上,酒壶在手里转得飞快。翡翠镶金的壶嘴晃出细碎的光,映得他眼底那抹醉意越发明显。他穿着身月白常服,没束发,墨色的发带松松垮垮系着,倒比在宫里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多了几分真性情。
“啧,”他咂了口酒,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,滴在衣襟上,也不在意,弘昼四哥,你说这酒是不是比御膳房的梨花白带劲?
弘历没接话。
他坐在对面,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,虽没穿龙袍,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压却没减半分。指尖捏着个白瓷酒杯,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,杯沿都快被他捏碎了。烛光落在他脸上,一半明一半暗,看不清神情。
弘昼别装聋啊。
弘昼晃着酒壶凑过去,壶底在桌上磕出轻响,弘昼谁不知道,这几日养心殿的折子堆成山,某个人却天天往慈宁宫跑。说是给太后请安,可那双眼睛,恨不得黏在景娴妹妹身上——当弟弟的瞎,可旁人不瞎。
“啪!”
弘历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。
白瓷碎片溅得满桌都是,几滴殷红的血珠从他掌心渗出来,混着残酒,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。他却像没感觉到疼,指尖依旧保持着握杯的姿势,指缝里的碎瓷片陷得更深了些。
弘历胡说什么。
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,听不出喜怒,可搭在桌沿的另一只手,指节已经绷得像块石头。
弘昼脸上的笑淡了。他慢悠悠地直起身,将酒壶往桌上一墩,酒液溅出来,打湿了他的袖口。方才那点醉意像是被这声碎裂惊散了,眼底浮出一层沉沉的黯然,倒比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更让人胆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