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起,仿佛一把久置不用的宝剑,被这石破天惊之策重新磨砺出了森然的锋芒。
他多年在地方治理中积累的无数经验,见过的种种弊病,在这一刻被瞬间盘活贯通一气。
孙传庭向前一步,躬身拱手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陛下圣明!此策乃治乱之本!臣在地方多年,深知流民之弊,皆在一个惰字!若得陛下允准,臣斗胆愿为陛下将此策斧凿成形!”
“讲。”朱由检言简意赅。
“欲行此策,当先立册!”孙传庭的语速陡然加快,每一字都像是从胸中锻打而出,“将所有愿入屯的流民,无论老弱,皆录入户籍,发给刻有姓名编号的身份牌。此牌是他们作为‘天子之民’的凭证。”
“有了这凭证,便能在官设粥棚,领一碗吊命的稀粥。此为皇恩,饿不死人。”他话锋一转,变得凌厉起来,“但!若想吃上能填饱肚子的干饭,想在寒冬腊月换件暖衣,就不能只靠皇恩,得靠自己的力气去换!”
“而这换取的关键,便在于计工之法!”孙传庭加重了语气,眼中精光一闪而过,“绝不可按日算,那只会养出一群聚在一起磨洋工的懒汉!必须按量计!修一丈路,得粮几何;砌一堵墙,得米几升!所有工程,皆需有司专门验收,过了关才算数。再将这价码明明白白张榜公布,人尽皆知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做出总结:“如此一来,多劳多得,少劳则只能喝粥。谁勤谁懒,一目了然,再无怨言可生。人人奋进,则大事可成!”
朱由检静静听着,眼中的激赏之色愈发浓郁。
他抛出的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,而孙传庭这把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辣刻刀,只在片刻之间便将其雕琢成了一件法度森严,滴水不漏的治世利器。
这,才是治国安邦的真本事!
“伯雅所言,甚合朕意。便依你之策,在陕西全境推行!”他看着孙传庭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朕要让他们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:活下去,靠的是皇恩。活得好,要靠他们自己的双手!”
君臣二人奏对完毕,孙传庭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震惊的不仅仅是陛下的枭雄手段,更是方才那个对答如流,将人性算计到毫厘之间的自己。
曾几何时他也是京师清流中的一员,与同僚袍泽们于公廨茶楼之中,高谈《大学》之“格物致知”,阔论孟子之“仁政王道”。但每每论及实务,谈到如何赈济、如何安民,便总会陷入“与民休息”、“开仓放粮”这等空泛之言,拿不出半点可行的细密章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