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刚过，和亲王府的海棠开得愈发繁盛，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，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，像下了场温柔的雪。
景娴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，手里拿着件刚绣了一半的披风。明慧站在海棠树下，正踮着脚够枝桠上的花，十二岁的姑娘已经抽条了，穿着月白色的旗装，梳着双环髻，露出的脖颈像初春的藕，嫩得能掐出水来。
“额娘你看！这朵最大！”明慧举着刚摘的海棠花跑过来，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，眼里的光比花瓣上的水珠还亮。
景娴放下针线，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：钮祜禄景娴仔细脚下，别摔着。
指尖触到女儿温热的额头，忽然想起十二年前，也是这样的暮春，她刚生下明慧，弘昼抱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丫头，笑得像个傻子，额角那道在产房外磕出的疤还红着，却非要亲手给孩子换尿布，结果笨手笨脚地弄洒了温水，把明慧吓得哇哇大哭。
“额娘，”明慧把玩着手里的海棠花，忽然仰起脸，“昨天去国子监，看见别的同窗都有阿玛送笔墨，我也想知道……我阿玛是什么样子的？”
景娴绣着金线的手猛地一顿，针尖刺破了指尖，渗出一小点血珠，滴在湖蓝色的缎面上，像朵突然绽开的小蓝花。她低头吮了吮指尖，尝到点淡淡的腥甜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得发慌。
十二年了，明慧终于还是问起了他。
她望着院角那株长得比屋檐还高的海棠树，树干粗壮，枝桠舒展，正是当年弘昼亲手栽的。那时他刚把她从傅恒身边抢过来，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，连饭都不肯吃。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围着她转，听说她喜欢海棠，就亲自从京郊苗圃挑了树苗回来，穿着石青色常服，挽着袖子挖坑，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眼里也顾不上擦，结果脚下一滑，摔了个四脚朝天，手里的树苗砸在他背上，逗得下人们憋红了脸不敢笑。
钮祜禄景娴他啊……
景娴的声音很轻，像被风吹散的花瓣，钮祜禄景娴是个很笨的人。
明慧眨了眨眼，坐到她身边，把海棠花插进她鬓角：“比我还笨吗？”